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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逐天光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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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逐天光(31)

縹緲峰, 雲岫靜靜聽雪。

跟餘星河走的那日,青年問她:“你喜歡怎樣的風景?”

少女擡眸,說終年不化的雪, 也只有這種純白與寧靜, 才能驅散她心底鮮紅的陰霾, 撫平戰事帶來的創傷,也算是自欺欺人。
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回天瀾劍宗後,餘星河就讓出了自己的居所,搬至別峰了, 因為在臥龍雪山上方, 只有縹緲峰觀雪景獨好。

不僅如此,他還移栽走了滿院的玉蘭花,種上了雲岫喜歡的海棠,就連閣樓上觀雪的細扇檀木窗,也被青年卸下, 換上了偌大一塊剔透的琉璃窗, 幾乎與風雪毗鄰。

這些事餘星河做來格外得心應手, 仿佛記憶裏縹緲峰的小竹樓就該是這種模樣。

無論如何, 他既然折了那朵南國的海棠花帶回來,就該好好照料, 從衣食起居開始。

可在宗門其他弟子眼裏,青年已經體貼得不像餘星河了, 有膽子大的上前發問, 青年只淡漠地瞥了一眼,弟子就咽咽口水退下來。

其實餘星河也不知道為何如此,他只知道與這些小事相比, 雲岫仿佛更重要。他想讓她留戀這人世間,想要……哄她開心。

想要讓她覺得人間值得,並活下去,如那些海棠花一般。

他心底的初衷始終是想要照料好一朵花,也還不知道這朵花會慢慢開在他心上,生根發芽,最後開成滿園春色,破墻而出。

但雲楓顯然是意識到了這點,姜畢竟是老的辣,從一向穩重的大弟子帶回凡人起,掌門就知道並不簡單,為此,他關了餘星河的禁閉,讓他好好反省。

這也是雲岫遍尋不見的原因。

雖然她是雲楓的後輩,但對修士而言,少女始終還是凡人,按照天瀾劍宗的門規,除非弟子大選,是不允許帶凡人入山的。

更要命的是,雲楓眼睛一貫毒辣,已經看出雲岫的特殊體質,那是天生爐鼎,是最容易遭修真界哄搶的命運。

偏偏她還生了那樣艷麗的皮囊。

按理說,天生爐鼎本不需要絕世的容貌,若有絕世的容貌,即便不是爐鼎體質,也會被一些衣冠禽獸擄去采補,雖然凡人於雙修並無益處,但至少秀色可餐。

這兩樣,雲岫都占全了。

她生來就是腥風i血雨的體質。

雲楓雖不忍將後人與傾城禍水聯系在一起,但少女的命運幾乎可以預見,若無強者庇護,她在哪裏都是原罪。

雲楓也承認,大弟子餘星河是修真界裏難得的強者,可正是因為他是天才,雲楓才不忍其隕落。

須知眾劫易渡,情關難過。

雲楓所能做的,只能是將餘星河心裏的種子掐滅在萌芽之前,也只能讓雲岫盡快離開這裏。

這道皇室的血脈原本是老者的私心,他也只是想留存個後人,不讓雲氏一族斷了傳承,卻未算到雲岫的命途多舛,體質特殊。

更沒想到,少女如此倔強。

她很聰明,雲楓剛入座縹緲峰,她就已經察覺來者的意圖,又在得知自己的爐鼎體質後,靜默了一瞬。

這又是一件不如雲岫意的事。

她替老者沏了一壺茶,是南國皇室慣用的禦賜香片,茶湯清甜,香氣濃郁,一下就勾起雲楓的故國情思。

在裊裊煙霧中,少女輕擡眉眼,淡聲道:“先祖爺爺,您有辦法…毀掉這樣的體質嗎?”她遲疑了一瞬,似下定決心,眼眶濕潤道:“若是沒有,那只能這般了。”

少女空靈的嗓音將落,已擡手解下雲鬢上的玉簪,決絕地向著自己白皙細膩的臉頰劃去,從眼尾到唇角,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。

鮮紅的血珠瞬間往外湧,連雲楓這樣波瀾不驚的人都被深深撼動,女子肯自毀容貌本就是極其艱難的事,何況還是如此的美貌。

他竟不知,自己的後人還有這樣的氣節,到底是分外護短的,雲楓那句‘送她下山’吞回了肚子裏,他手指微動,隔空用靈力替少女止了血,又留下一罐靈藥。

品質上乘,足以去疤無痕。

雲岫乖巧接下,微微頷首道:“晚輩多謝掌門盛意。”

待目送老者的背影離去後,她才身體一軟,癱坐在身後的圈椅裏,又習慣性地抱起雙膝,垂眸放空思緒。

她很疼,也很害怕。

從小用錦衣玉食堆砌著長大的金枝玉葉,哪裏受過這樣的皮肉之苦,她的身體分外嬌貴,性子卻極其剛烈,所以自討苦吃。

她忽然想她的父皇了。

雲岫長睫輕顫,將眼眶裏的淚珠生生壓了下去,而後聽話地打開藥膏,對著昏黃的銅鏡塗抹起來,連輕輕碰觸都很疼。

鏡子裏的少女天姿國色,連皺眉都別有一番風采,她小心翼翼地扯動唇角,自言自語道:“對不起了,讓你變醜了。”

雲岫其實很愛惜自己這張臉,可她實在弱小,保護不了它,所以才想著一死了之,只是餘星河出現了,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,為了留下來,她只能犧牲這張臉。

無非是苦肉計罷了。

她有聽那一同參與任務的兩名弟子講,知道了自己的身份,也明白了和雲楓的關系,這才示弱。

萬幸先祖到底是仁慈的,雲岫輕輕嘶了一聲,臉上的痛感後勁很強,但也肉眼可見在愈合,怪不得凡人都想修仙,因為修士哪怕從指縫裏漏出一點東西,也夠凡人用了。

她想,她得留下來才好。

倒不是臉大想要祈求庇護,而是真誠地想抓住這機會學些本事,這些天她也去藏經峰認真轉了轉,看了不少與修行有關的書,奈何紙上談兵易,實際入門難。

雲岫懊惱地合上藥膏蓋子,擡手微托著下巴,陷入了沈思。

她要讓餘星河收自己為徒。

可她沒求過人。

半月後,春意覆蘇,人間芳菲,通往天瀾劍宗的山道上也開滿了迎春花,嫩黃色,一簇接一簇。

在這樣鮮活靈動的顏色中,一襲縞素就顯得格外分明,那披麻戴孝的少女身形孱弱,墨發邊簪著一朵小白花,顯得楚楚可憐。

此刻她走在山路上,雙手捧著胸前的靈牌,神情悲愴,泫然欲泣,正是失去父親的江映月。

其父是修真界的大能,與餘星河算的上是忘年之交,因為多年前與魔修大戰,傷了根骨,風華一日不如一日,就在前不久仙逝了。

說起來,化神期離飛升登仙只有一步之遙,這位大能實在可惜,又因他德高望重,連帶著天瀾劍宗看守山門的弟子都對江映月頗為重視,趕忙稟報了掌門。

會見雲楓後,亡父的孤女只雙手呈上一封遺信,那信封上所寫,是星河親啟,筆跡凝重,頗有幾分臨終托孤的意思。

老者略一琢磨,便讓人把關禁閉的大弟子放了出來,內心卻愈發愁悶,這後人雲岫還沒解決,就又來了個清麗婉約的少女。

雖然姿容不夠出眾,但勝在氣質幹凈出塵,是受修真界推崇的、名門女修士該有的涵養。

連名字也是素凈淡雅。

雲楓捋了捋長須,又拍了拍腦門,決定交給餘星河自己處理。

在眾目睽睽之下,青年打開了那封遺信,他眸清如水,面色難掩惋惜之色,看至最後時,更是皺了皺眉。

這位故交的意思很明顯,想將女兒托付給餘星河,因為他信得過他,也覺得他人品過關,這才將女兒的歸宿交予青年,卻也沒強迫,只說若是願意便結為道侶,若是不願,請看在他的面子上,收江映月為徒弟,予她庇護。

即便如此,也足夠讓青年為難,念及逝者為大,他略一沈吟,對那偷偷瞧他,顯得有些羞怯的少女說道:“江姑娘,且容我想想。”

“是。”江映月輕聲應下,心底難免波瀾,她只是見過餘星河幾面,在他來找父親對弈的時候。

可是喜歡這種事情非常微妙,江映月看見青年的第一眼時,就已經明白心意,如今再見,還是難免小鹿亂撞。

反觀青年卻是神色淺淡,他讓弟子將故人之女引至天瀾劍宗的客舍住下後,又去見了自己的師父。

雲楓所處的地方是望岳峰,大道至簡,除了幾顆孤立的松柏,再無多餘草木,就連屋舍內,也只有一床,一桌,一椅,和一位白發蒼蒼,仙風道骨的老者。

餘星河立在門外,試圖詢問老者的意見,如雲楓所料那般,青年問的不是江映月,而是雲岫。

這一刻,老者便知大局已定,可他仍想有所圜轉,便難得厲聲道:“若是我不許她留下呢?”

夕陽西下,青年落在地上的影子顯得有些寂寥,餘暉鍍在他精致的眉眼上,又無端生了幾分愁緒。

他廣袖中的指骨微微蜷攏,力道之大使得手背青筋微起,他垂眸,唇邊仍舊牽起淺淺笑意,不動聲色道:“我相信師父。”

相信師父不會見死不救,不會放任那樣一個孤弱女子重新流離在亂世之中,何況還是師父的後人。

雲楓輕輕哼了一聲,這大弟子倒是心思內斂,慣會隱藏,還給自己拋了這麽高一頂帽子過來。

他其實早已妥協,卻不想這麽快就如了餘星河的願,把雲岫留下。

老者顯然也不是好打發的,他靜默無聲,勝過千言萬語。

夕陽漸漸下沈,夜幕黢黑的時候,望岳峰上方又起了細雨,雨絲如銀針,穿林打葉,可門外的青年脊背挺直,一如院中的松柏。

見雲楓遲遲不肯松口,青年便走下臺階,行至雨霧中。他擡手撩起青色的衣擺,直直跪下。

“師父在上,徒兒鬥膽請求…”他斂了斂被雨水打濕的長睫,沈穩篤定道:“請求您,收雲岫為徒。”

他所願,唯願那人如願。

若說私心,亦是有的,從雲岫提出要拜自己為師開始,餘星河的心口就猛烈生疼,他以為自己只是不想收徒,可今天江映月的出現,讓青年的心徹底明了。

雖然是立了永不收徒的誓言,可總還有餘地,也總會感念故人所托,他不是不想收徒,只是不想收雲岫為徒。

因為門規三千條,條條不可越。

他才不要和她做師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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